“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
初入大研古镇,熙来攘往的游客裹挟着我走过店铺琳琅的小巷,有唱着“一瞬间”打手鼓的姑娘,有千与千寻中挂着纸质红灯笼神秘客栈,有随街伴路终年流淌的三眼井和雪山水,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捱到晚上,石板路上的人们如疯似魔,好像拥趸解忧的方式就是酒吧街上的吉他民谣与混响,我又觉得多了些什么。
我是从北方来的姑娘,这不是我听闻中丽江的样子,或者说这是不完全的,至少唇齿相依的“纳西族”一词在这里似乎没有显明。我知道信仰的时代已成云烟,但是来丽江的人从来没有放弃过一睹纳西族文化的念头吧。所以我北上十六里,那里有同为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的一部分——白沙古镇。我越过写着“白沙”二字的牌坊沿着狭仄的巷道直直地走下去,心想,这才是要和心上人走过的街道。
纳西村民的街道与日常
一条路迤逦远去不见尽头,路边两侧都是纳西风格的建筑,透过房屋的檐角可以清楚地望见白雪皑皑的纳西神山--玉龙雪山的冷峻身形,巷中随风飘逸的纳西腊染,在高原暖暖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植物染料的味道,闻久了竟然有些痴迷…
这是我对白沙街道最初的印象,时间倒转二十年。纳西族的传统民居是丽江文化遗产中的珍宝,我以为它会像北京故宫、曲阜三孔与建水朱家花园那样,精雕细琢、美轮美奂。可是这是些什么呢?还在用剃头刀的理发店,还在用手工技法的榨油坊,红土与稻草堆砌的泥巴墙,苔藓野蛮生长的灰瓦顶。它们门口悬挂着“保护民居”的铜牌牌,走进去仔细的看看你才会懂得这不是破败与荒凉,这是时间给它的定情信物,石头镶砌的房基,土坯围护的墙体是一种,有着明楼、蛮楼、闷楼、骑厦楼的木质房也是一种。它不高雅,但它厚重。纳西族的人们依旧在这些“历史文化遗产”中居住着,木如章家的奶奶坐在有200年历史的门槛上择韭菜,清咸年间的黄秀花家的老房子前路过一只刚刚被放散的羊,他们热情的欢迎游客去参观,也热络的跟大家聊天,不会害怕损坏了这世界级、国家级的文化遗产,因为,这是他们家呀。
白沙很小,小到只有两条十字交叉的主干道。“白沙”牌匾这里是古镇最主要的两条街道交汇处,应该是白沙古镇最繁华的地段。它四边有店铺,却不整端,参差不齐的门面倒显得自然而朴实。一面照壁下坐了一溜子的纳西老妇人,都是青蓝围腰和黑花的“披星戴月”的布衣。她们平均年龄在60以上,自己田里种的菜,摘菜捡菜,拿到镇中心卖,每天的菜都是最新鲜的。我去问,她们的笑容开在皱纹里:是自家地里的菜,是原生态的。然而深问下去,就再也听不懂纳西语了,就只能问着说着比划着。白沙村民在街旁卖的东西还很多,炒香的南瓜子、晒干的红枣、门前摘得梅子还有比我两只手都大的松果。洋芋片和鸡豆凉粉听过吗?半数的游客都会站在街边的小摊前点一份的,不顾高原的紫外线也不顾吃相的落魄,吃吃走走,走走买买再吃吃。
门楼下的主街才有着生意的味道。街上的商铺以蜡染、刺绣最多,几乎半条街都被青蓝与降红的色调占据了。大如床单,小似方巾,门面上悬着,墙壁上挂着,柜板上叠着摊着。这也是游客光顾最多的商店,几乎每家店面里都能看到披着披肩在镜子前转圈圈的女游客,你退我进的砍价声此起彼伏,不是金钱的退让,倒像是对喜欢自家宝贝的陌生人的宠溺。我知道这些不是来自小义乌的流水货,因为我参与了一块披肩的制作,寥蓝、板蓝根、艾蒿等天然植物的蓝靛溶液在大木桶里混合,经过绞缬与密缝的纯白棉麻布浸润在里面,等到时间刚好,拆了针脚,我就把它买回来,日后好向同学显摆说:“我可是体验过少数民族扎染的人哦”。
“铛、铛、铛……”经过询问得知眼前人是“积善铜艺”第六代传人,工艺美术大师、丽江最后的打铜匠——和善均。他家的墙壁上挂满了他六辈的打铜故事和荣誉证书,展架上摆满了各样的荷盘、铜锁等物件。门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牌匾告诉我,会这项技艺可能不多了。真感恩在这个稍微怀旧又复古的时代,手工艺人的作品仿佛又重新活了一遍,他说他正在打一把客户定制小壶,预计要用三个月的时间,真好,你看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铜匠师傅却只是执着于手中的锤子,我笃定的相信,总会有那么一群人,无论山南与海北都能听得见白沙这喧嚣之外的打铜声。
我从没奢望我能够在这里里找到白沙细乐,因为我一直以为那是殿堂级的艺术。可是在村口,一个简易搭起的凉亭,七位粗布衣衫的老农手执他们各自的乐器,一场古乐居然开台了。刚从田里回来的爷爷拿起苏古杜就能来一曲,看来村子里多才多艺的爷爷,也真是不少呢。很多游人路过,走了,新的游人再来,驻足,问询,很多的故事隐藏在他们讲的纳西话里,我听不懂。很多故事隐藏在他们演奏的旋律里,我也听不懂,只是隐约觉得它深沉幽远、缱绻伤感。我起身走了,艺术本无需分个高下,没有主持、没有舞台,一切都那么随意,白沙村口的老农啊由着性子演绎着只属于白沙的音乐史诗。
异质调调的店铺和装潢
我喜欢那些质朴又纯粹的街景,第一眼就喜欢。可是任谁应该也不会相信那些老房子的邻舍居然是小酒馆、餐吧与咖啡厅。街本就不长,各家就都不必争那一寸两寸的土地,它们稀稀落落的穿插在老房子中间,躲在一株爬满墙的蔷薇后面。这里只有一家酒吧叫做“梦朝”,只有8家咖啡馆,11家餐厅,35家客栈,问我怎么知道的?遛弯的时候数的,钻进巷子里数的。这些文艺又小资的店面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张扬,它们不吵也不闹的静待自己家的客人,猫也安静,狗也安静,不会向你乞食或是摇尾巴,它们喜不喜欢你,全都表现在眼睛里。怕扰了古镇的晨梦,往往日上三竿,这些小店才会陆陆续续的开张。这样格调的店铺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开的,据说在国外白沙才是丽江文化的代表,外国人拖家带口的在这里疯狂的拍照片疯狂的骑行甚至疯狂的留下来开起自家的餐厅与酒吧。不过奇怪的是那些毫无装饰的纳西餐馆,每个早晨都坐满了早起的法国和德国的老太太与老爷爷,像极了downtown城中老巷,但是你看到他们热衷于豆花米线与饵丝,离不开老树桩上的普洱茶的时候又会秒回白沙,这样的混搭风在别处我的确没见过。不过没关系,我在这里看见牛群路过西餐厅,采药的老人给孙女买意大利罗勒披萨,这可能也就是白沙把人留下的理由之一。我也在纳西茶和康宝蓝之间踌躇了半天,既想坐个蒲草垫儿端个大碗茶在街上看人来人往又想抱一杯咖啡蹭人家的观景台去看看雪山的模样,怎么办,能怎么办,唯有留下来多待几天,都试一遍就心甘情愿了。
挑了一家客栈。泥巴墙与木质房的里面居然是这样的装潢!白沙的客栈不像大研和束河,抬脚落脚都能找到。这里的客栈不在那片繁华的小区域,而是在街头巷尾的死胡同里,在田间地头的土埂上,并且一个比一个隐蔽一个比一个有味道。其实我也不明白,拖拉机开过的对面有一家台湾民宿,玉米地里有一家日本客栈,看来传说中那群单纯为了生活,单纯为了交朋友而扎根于此的人们都出没在此了。问为什么选址这么七零八落又曲折么,原因只有一个:视野好。好到在房间里就可以望见玉龙雪山的山顶,就可以看到山地上放养的羊群,夏夜六点钟,有雨的时候彩虹会准时报到。客栈有大大的院子,一侧萝卜白菜青瓜番茄,自由生长,另一侧玫瑰、格桑、薄荷、绣球,恣意开放。老板娘说,这里夏有李,秋有梨,中间还有苹果有海棠。“那有什么用,我一个也没赶上"。不过没关系,转身摆弄一下书架上的羊皮鼓和尤克里里,就忘了没看到的果子。
这是古镇里的景象,但是生命之外是还有生命的,它们在四周的原野上。我并不知道这样原野间的小路算不算得上值得走的人间街道,反正,我走过了,并且喜欢的不得了。
白沙的原野与自然
后来我知道,客栈所有的星空房、远眺房与山野房的来由简直都太直截了当了。我哪里也不用走动,我就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抱着同学临走前留给我的零食,得意的想他们如何遗憾。毕竟我们都没有用过这种视角去看一位老农如何在山脚下插秧,一只牛如何在油菜花地里耕田。北方的农耕都是汗流浃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怎么在白沙人家种种地都满是诗情画意的,我感觉人家的牛都比我文艺啊。后来我跑去跟牛主人聊天,他带我去我看见的那片地里挖蒲公英、掐薄荷叶,还顺带送了我一篮子韭菜根。我撩起裙子趴进草丛里,听见了蚯蚓翻泥,数清了蚂蚁的眼睛鼻子,于是我一颠一颠的跑回去想跟客栈老板娘报告我的收获,谁料到她家的小狗子跑的比我还快。那个时候我好像忘了现代文明离我有多远,反正我一点儿也不想念。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因为我唱歌太难听了......
白沙的的星星很多很多,数不过来,又特别亮,动不动就来点星河,很土豪。太久不见星星了,这么多年我依旧只是能找得出北斗七星和猎户座。不过天台上的榻榻米一躺,我就很能理解那些促膝长谈到天亮的人的感受了。若是这时候有个人在身边,那些心里围了栅栏的江河湖海与波澜壮阔非得决了堤不可,然后从里面拎出些滚烫的秘密,知己好友也就这么诞生了吧。(星轨图是管老板娘要的,我可没这技术....)
白沙的花是开不败的,这些败了,那些又赶上来,开到荼靡可能也就是这个样子吧。来时油菜花谢了,妇人在田里一把把的收割。但薰衣草还香,格桑花还招豆娘,郁金香也漫山遍野的开着。女生看见花就像多了一条命一样,不,两条。什么普罗旺斯什么库肯霍夫,我不用千里迢迢照样可以在花田里翻跟斗。就是可惜了那一大片向日葵,等我走它也变不成瓜子。
雨水浇透绿山岭,白沙的群山里的云南特产——菌子悄悄的生出了小帽!找一位老师傅,沿着半山腰随便哪条小路钻进去,就可以随便采摘。牛肝菌、干巴菌、奶油菌、松茸、鸡枞,像我一样幸运还可以去瞧瞧蓝宝石一般的鸟蛋。菌子带回客栈,交给老板娘熬一锅鲜美的汤,或者配上青椒腊肉炒一盘,那股子野味是菜市场买不到的,所以我把它放到肚子里将它带回去。在昆明的餐厅里这些动辄上千元的神奇菌子我是不敢点的,在白沙,这也算了了一桩心愿。吃罢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想想我还在这里遇见了什么,简直太多。阳光、聊天、流浪、邂逅、艳遇、遗忘、纯净、体味、闲散,这里有我想象中所有的一切甚至超过我的想象。无论是村里的风土人情还是村外的田野它们都有神奇的魔力,仿佛这小小的地方可以包容一切,无论是暮老的生命还是对世界的迟疑。想完这些,我就要走了。
离开的时候老板娘告诉我说:"我不会再回去了,城市里那种声色犬马、蝇营狗苟的生活我已经学不会了”。
而我是要回去的,回去接着写我的论文,总结我的调研报告,继续吃我的外卖,住我的学生宿舍,即便我爱死了这里,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为了这些美好而终止当下的魄力。但是等我回去我一定告诉我的同学和朋友,如果你要去丽江古城就请你再往北十六里,那个地方叫白沙,是个孑孓一生都可以百岁无忧的地方。我也会再回来的,等下次,再带一个人,一起走走,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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