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再回大理,我已不是匆匆过客,而是恋恋归人。
大理是我的第二故乡,是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而古城于我,是这故乡里的一张温床。
六年前,我背起行囊第一次邂逅了这座叫大理的古城,因为思念。还未遇见,便开始思念,这是从童年到少年,甚至到如今最惊喜、奇妙的心事。这种感觉始于年少时那次错过了的旅行,我以得到一套白族服装作为安慰和补偿。孩童的心最容易得到满足,总能很快抛掉心中小小的惆怅和不满,只把欢喜和遥想系在耳畔的风穗中,翩飞不返。
终于如愿踏入这座城是经南城门,载着沉沉的行李,怀揣满腔的热忱,风风火火、一无反顾。看看那青砖碧瓦、听听那潺潺水声、轻抚那素绢锦绣,我的心又像白族姑娘帽子上的风穗般翩跹而起。这便是要与我相伴四年的温婉小城,正是我在心头描摹了无数遍的样子啊!
然而思念是可逆的,年少时念念不忘的远方——曾经一度以为是思念的终点,一旦到达,却又还原为思念的源头。
大学四年里,我无数次的出城、归家,再离家、进城,思念经由南门进进出出。其间,每每读到刘皂的“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都能感同身受。原来,思念自古就是一份矛盾、难解的心事。而唯有在这幽远的古城中,思念的哀苦得以消褪,化为一份优雅的情怀。
喜欢在某个少人的清晨、黄昏潜入城中,独自一人穿行在幽静的巷陌里、漫步在小桥流水间、彳亍在微凉的城楼上,随心而行、悠然自得。脚下的路悠长绵延,是思念的倒影。我贪恋着这样悱恻的情绪。那些埋藏在光阴里的人和事,同足下斑驳的青石一齐,层层浮于眼前,激起浅浅涟漪。每踏下一步,都嵌进时间的烙印里,不偏不倚。这是一次通向记忆深处的时光旅程,神奇、迤逦。而身后又正在形成另一道记忆的风景,待某天再次造访。
在这清丽的小城中,少女的情思再无处可藏。深秋的雨后,轻轻踏上层叠的石阶,登上城楼,指尖轻抚之处,藏满了多少白族阿哥、阿妹年轻的心事,留住了多少相思眷恋。就在这素净的季节里,在这墨染的城楼之上,我与一个清瘦的少年相遇,他是一棵树。于是,在氤氲的空气中,我也立成了一棵树的模样,远远地,彼此相视而笑。他在秋日里剪短了发,露出清晰的眉眼,深邃而悠远。他是滋养在山水间的精灵,在微风中随意抖落着短短发梢上的水珠,散成一幅干净、美好的画,融进我心里,漾起波澜。我终究失掉了一棵树的仪态,落荒而逃。从此,思恋覆水难收。
倚着城墙缓缓前行,自觉古城之古,定是因这一道道经时光雕磨、历史积淀出的青灰古墙,这是城中最原始的保留。与这亘古的石墙相对而立,敬畏之情油然而生,我突然思念起这墙的前世今生,思念起光阴里的风霜雨雪。我追忆着那一个个逝去了的年代,虽然我从未经历;我流连于那一段段沉睡在历史里的古老故事,尽管我从未参与;我眷恋着那一个个古老故事里的主角、配角,即使我们从未相遇。在厚重如城墙的历史之内,过去、现在和未来交织,时间与空间交叠,世界又是天地未开之前的混沌。我不是过去的我、不是将来的我,亦不是现在的我,我同时空一般无垠;我不是凝固的我,我同光阴一般琐碎,星星点点的散落在洪荒宇宙之中,同万千星尘一起汇成天地河流、汇成山川草木、汇成人虫鸟兽,流动成时光、流动成历史、流动成你、流动成我。原来,我们彼此交错、彼此牵连,所以,该彼此 相遇、彼此参与、彼此经历、彼此思念。
彼时,我还活于自我;此时,我已活于世间。
在悠悠轻移的时光中,小小的古城在不经意间默默承载、消解了多少心事与情思,我们只能在后知后觉之时,感念其深广与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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